“憑著一口仙氣兒吊著吧。”
當問及如何應對眼下的影視寒冬,《繡春刀》系列編劇陳舒笑言。當然這只是玩笑之語,卻也難掩當下編劇行業面臨的窘境。
正所謂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伴隨著資本撤離、稅務整改等一系列行業大地震,處于影視產業鏈創作端的編劇們,自然也成了被殃及的那一池魚。
項目暫緩者有之,自降稿酬者有之,黯然退出者亦有。不過,有人退就有人進,卯足馬力、迎著寒風熱熱鬧鬧干活的也不少,依然不溫不火、默默奮斗的更是沉默的大多數,是為行業萬象。
對此,一起拍電影采訪了十余位業內編劇,他們中有的是去年剛剛畢業,立志要成為一名職業編劇的行業新人,有的是已經筆耕不輟數十年,感慨著處于行業斷層尷尬地位的中年編劇;有人因為參與了爆款網劇不愁沒活干,有人卻因為編劇老師的項目暫緩拿不到錢,正走在法律維權的道路上。
僥幸有時,焦慮有時,正是眼下寒冬之期編劇群體的一個縮影。
三類編劇最受影響:行業新人、項目有大腕參與、牽扯稅改
國內的編劇行業生態,大致可以分為以下幾類:處于金字塔底部的,是那些剛入行的新編劇們,他們有些會選擇坐班,跟著影視公司孵化項目;有些會進編劇工作室,跟著編劇老師共同負責一個項目,還有一些屬于自由接活的創作者;
再往上一級,是那些有獨立作品的中青年編劇,有些人會選擇自己寫原創劇本然后找買家,有些會簽約公司走項目合作制,做委托創作;
而那些入行有些年份又或者有名的成熟職業編劇,選擇權更多一些,往往會自己開公司或編劇工作室;最上層的、處于金字塔尖的則是一線編劇,往往會有一些經典作品傍身。
那么,熱錢撤退,項目減產,最受影響的會是哪類編劇呢?
“新人編劇”幾乎是大家的共識。《面具》的編劇王小槍在采訪中就說道:“開機率的下降,項目的暫緩或延滯,對于剛入行或者還沒有獨立作品的編劇而言,影響會更直接一些。”
畢竟,相對而言這些編劇的綜合實力偏弱。工作機會的減少、競爭的加劇,首先波及的就會是他們。
去年剛剛從導演系畢業,立志要做一名職業編劇的顧辰(化名),如今就面臨這樣的尷尬處境。“上一家公司經營不到五個月,莫名其妙倒閉了。我當時已經在著手做一個懸疑劇,也沒下文了。”到目前為止,他換了兩份工作,完成了三個劇本,但是最終能夠成片的,他并不抱希望。
而在已經入行五年、自嘲是“野生編劇”的洪波(化名)看來,新人編劇們其實無所謂寒冬,因為一直都是寒冬,“有的只是你的作品是否會開花發芽。”
從話劇轉做影視的他,從早期坐班到現在自由接活,目前手上積壓的有一個院線電影和三四個網絡電影。“有的是資方欠款,素材被扣。有的是對成片信心不足,還有夫妻兩口子鬧離婚,影片屬于婚后共有待分割財產的。”洪波言語之間頗有些無奈。
除了新人編劇之外,那些編劇項目和大牌演員扯上關系的、亦或者面臨稅改而被暫緩的,是受寒冬影響的另兩類。
入行五年,以創作電視劇為主,偶爾也寫一些專題片和舞臺劇、兒童劇的趙清(化名),今年參與的一個電視劇就在已經立項,修改很多次之后停止了。
“資方遇到了一些賬務問題,資金無法到位,所以項目延后。至于什么時候能拍,沒有給我們答案。制片方還在慶幸損失不大,事實上我們編劇小組已經忙活了大半年。”趙清說道。
此外,她還提到了周圍也有因為簽大腕而擱淺的項目。“原來談好的片酬,后來因為各種原因,稅、演員片酬限制等綜合原因,雙方沒有談攏,項目就擱淺了。”
這點,對于已經入行十年,手下有一個編劇工作室的程曦而言,也是深有同感。
“我的工作室正面臨稅改,這是一件必須接受的事。我手上也有一個磨了近一年的項目現在停滯了,很可惜。不過還有兩個項目在正常推進,但在合作方式上可能會有所變更。以前我們都是稅后,現在需要明確如何能在確保創作積極性和推進項目的大前提下,保障甲乙雙方的利益。”
當然,風波之中也有很多受此影響較小的編劇。
在制片人、同時也是編劇的環玥看來,“只要是有創作能力的成熟編劇,基本都不會受到太大影響,反而會更搶手。”
她的話在編劇王路(化名)身上得到了印證。入行八年,寫過一些電視劇和院線電影,還沒混出名,也沒自己的公司,他認為寒冬對他們這樣有經驗的編劇影響很有限。
“有活接還是有活接,該沒活干還是沒活干。說實話,我們能堅持到現在,都是想在這個行業內做出點事來的人。所以影響不會太大,包括創作方向和工作模式。”
活少的回老家、寫抖音、開培訓
不難發現,寒冬之中,編劇們也正在經歷人生百態。在此之下,是“冰火兩重天”的不同現狀境遇。
一方面是一部分實力較弱的編劇們只能想法另謀出路:或是卷鋪蓋回家,或是接些散活以“過冬”。
呂凱(化名)入行三年左右,目前在一家影視公司坐班。據他所說,身邊有很多朋友因為自身經驗不足,沒有穩定的收入,再加上高房價的壓力都選擇回家了。“物價與待遇不成正比,接不到活就只能回家。好多留在北京的也都搬去了燕郊。”
同樣的困惑,也存在在劉月(化名)身邊的朋友之上。她身邊的一些朋友,“以前都是不坐班的,現在不得不出來尋找一個影視公司,起碼還會有一個穩定的收入。還有一些小編劇,他們除了寫劇本之外,還會寫寫抖音的小視頻、小段子,或者做做剪輯之類的,增加點額外收入。”
畢竟,在艱難時期,保障基本的生存才是首要解決的問題。目前正在寫系列專題片的趙清,就表示在完成這個項目之后,也會考慮去寫寫網絡電影或者網劇。所謂多一種選擇,多一條路,不至于讓自己太過被動。
除此之外,王路(化名)在采訪中還提到了編劇們“過冬”的另一種方式,即開培訓。“一些不知名的編劇會和營銷公司達成合作,參加各種講座或者培訓課程,以此包裝自己,抬高知名度的同時也能賺一筆收入。”
事實上,這樣的現象在前兩年就已經出現,只不過寒冬期會顯得更突出。“很多時候大家都說資本撤離,其實資本可能只是換了一種方式繼續使著勁呢。”
另一方面,是行業對好編劇的需求越來越大,出現如環玥所說的“更搶手”的現象。
“越是在這種時候,大家就越關注內容;我們公司的核心競爭力就是內容,所以找我們要劇本的人反而更多了。公司四五個編劇,他們都快忙死了。”
無獨有偶。前段時間,路陽導演、陳舒編劇的《刺殺小說家》頂著寒冬開機,熱熱鬧鬧地刷屏了朋友圈,這也說明了市場和觀眾對于好作品的信心和期待。據陳舒所說,《刺殺小說家》是去年寫完的項目,她目前正在推進的還有另一個原創電影和原創網劇項目。
忙碌的情形,同樣發生在編劇葉飛(化名)身上。去年因為參與了一部爆款網劇的編劇工作,至此之后來找他洽談的甲方有不少。 “總體來說,是有很多東西可以接、可以寫,但你有沒有時間寫完是個問題。再加上他們總會先聊想法,再要你根據想法做大綱,靠不靠譜也是一個問題。”
因而,目前在一家編劇工作室工作的他,暫不考慮接私活,只專心跟著工作室創作。“目前有兩到三個比較長篇的項目,大家一起在寫,估計今年能做完就不錯了。”
寒冬利弊:凸顯行業矛盾
有人退,就有人進。就像是自然界的物競天擇,對于編劇行業而言,同樣面臨優勝劣汰的生存法則。
“冰火兩重天”的背后,是編劇們對于寒冬期所做出的一個應激反應。換句話說,這正是一個行業面臨重新洗牌的調整期。
在此之下,編劇們不可避免會受大環境影響。正如陳舒所說,“不僅是對于編劇,對于整個行業還是會有一些影響。大家會變得更保守和艱難。”
前段時間的開機率普遍減少,項目減產是大家肉眼可見的事實。畢竟,隨著相關政策的頒布,作為創作方的編劇和作為出品方的公司可能都需要做出一些調整和犧牲,來保證真正高品質的影視作品能夠順利推進,如期誕生。
因而,不少業內人會選擇在這一敏感時期持”觀望”之態。
但也正是如此,對于編劇行業來說,寒冬恰是一個去蕪存菁的好時機。事實上,接受采訪的十余位編劇們,無論是項目受到影響的,還是如常推進的,都認為“寒冬“對于行業長期發展來說是利好之事。
尤其是在編劇王小槍看來,“寒冬對于行業的影響,遠不如市場自我發展對行業影響來的深。”
畢竟,寒冬只是暫時的,它的作用是讓編劇行業本就存在的一些沉疴痼疾和原有矛盾更加凸顯。
比如拖欠稿酬、署名糾紛等現象,在編劇行業存在已久。劉月(化名)雖然自己的項目并沒有受到寒冬影響,但此前在編劇工作室跟著老師一起做的項目,因為資金問題推進困難,現在面臨拿不到錢也不給署名的困境。因而,她正走在法律維權的道路上。
此外,行業的浮躁之風也是由來已久。尤其是自2014年左右,網絡電影興起,大批年輕編劇由此入行,然而其中很大一部分人并沒有接受過專業教育,也不具備專業素質。
劉月(化名)在面試了上百個小編劇之后,就感嘆道:“有些人認為自己很懂,但真的寫得很差。前兩年這樣的水平可能還會賺到錢,可是現在整個行業收緊,就不會給他們機會了。”
而即便是畢業于國內知名院校,也會因為虛火而下行。呂凱(化名)就提到了一個編劇朋友,曾經因為一兩部作品在業內小有名氣,身價暴漲。但正是虛高的身價讓他為難,“身價與實力不符,他也拉不下面子降價,現在回老家的一個學校當老師教編導了。”
對此,已到中年的程曦也深有感觸。“十年之前,我們寫連續劇,只有傳統平臺一個渠道,因此新人入行非常難。現在網劇與網大項目可以說遍地都是,年輕編劇只要肯干,不存在入行難了。”
但是,他也指出因此而存在的一些問題。“這些年網絡平臺的發展和一些偏好,比如很多項目明確提出只要九零后,甚至九五后的編劇,很可能造成編劇行業青黃不接,甚至行業斷層的存在,而現在的寒冬更加重了這種可能。”
不可否認,寒冬的出現確實加劇了以上種種行業亂象的顯現,不過也正是如此才能淘汰一批“亂入者”,讓行業的浮躁之風漸趨冷靜,回歸理性與謹慎。
所謂真金不怕火煉,能夠留下來的都是對編劇行業真正有熱忱的人,也是真正干實事的人。
而在當下,編劇們要做的就是干好手頭的事,積攢能量。同時,也需要大家共同營造一個良好的創作環境。如陳舒所呼吁的,“希望相關部門對于原創作品,對于精品項目,能夠出臺一些扶持或優惠政策,呵護一下創作者繼續寫好作品的熱忱和底氣。”
相信寒冬過后,必將道路漫長。充滿奇跡,充滿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