互聯網是制造業的救命稻草?也可能是致命毒藥態度
題圖來自:視覺中國
馬云說:“過去十年,互聯網對零售行業有沖擊,未來十年,對制造業將會有很大的沖擊。”
沒有人會懷疑,制造業的重構即將來臨。全產業,都彌漫著一種時不我待的緊迫感。
然而,制造業有專屬自己的產業規律。要追上互聯網速度,必須壓周期、調品控、改研發,甚至為此改變堅守數十年的原則。
在這波追逐潮中,有人僥幸,有人被罵醒,也有人已經為自己的著急買了單。
沒和互聯網企業一榮俱榮,卻一損俱損
我們先來講一個真實而悲傷的故事。
之所以它是一個故事,只因為這個位于南方某縣城的公司正處在破產和欠款的風暴漩渦。在公司高管的一再要求之下,我們只能把它稱為A集團。
這個90年代就躋身為“亞洲最大”的電聲配件生產基地,因為資金鏈斷裂,在2016年10月宣布,旗下公司數碼公司停工。
為了生產某個以“生態化反”出名的大型互聯網公司新電視產品投入的研發成本,以及來自其7000萬欠款,是引發A集團資金危機的重要原因之一。
A集團核心高管向鋅財經反思了跟互聯網企業的合作:“當時太急了,很多東西根本沒想明白,就把所有資源都壓了上去,其實公司沒有一個人把互聯網弄明白。”
A公司成立四十多年,頂峰時期公司有5000多名員工,年銷售額接近40億,所在縣域的各個鄉鎮都遍布著集團的配套企業。
但集團始終無法擺脫“中國制造”的常見問題:主要是來料加工的生產模式,銷售依賴外貿和展覽會,受到經濟周期的影響非常大。
轉型成了集團上下繞不開的話題。
“2013年,在新任職業經理人的主導下,A集團和那個大型互聯網公司,達成了為它生產互聯網電視的意向。”A集團的高管回憶說:“整個公司都為這項目欣喜不已,把它看做必須要把握住的機會。”
當時管理層的狀態被內部稱為“無比重視”:不僅集中了整個研發團隊進行技術突破,還加班加點地改造了三條生產線。居然一年不到,就完成了整個研發和改造。
合作初期,A集團的確感受到了“互聯網速度”:單子越來越大,訂單量迅速上升到10萬臺/月,加班加點做也不一定做得完。“所有人都被訂單量震驚了!”
隨之而來的是行業知名度。連騰訊和PPTV也慕名而來,想把旗下首款電視產品交給A集團的數碼公司。
“我們以為已經熟悉了互聯網,甚至占據了互聯網電視的高地。”A集團官網上的一則新聞標題,最能反映當時的自信:“互聯網+”時代,A集團數碼成電視機界“大事件”誕生地。
后續的一系列問題,卻遠遠超出了他們的預期。
“在外貿時代,A集團自營的電視品牌,在市場上還有一定的競爭力。隨著互聯網電視的普及,軟件和渠道上的差距,讓自營品牌徹底沒了競爭力。”A集團的高管說。
雖然互聯網電視硬件的研發都是A集團自己完成,但UI系統完全由互聯網公司提供,模型也是對方設計的私模,A集團對產品沒有任何的話語權。
互聯網公司玩的是“生態”,硬件不需要賺錢,客戶的后續消費才是他們盈利的關鍵。這塊回報最豐厚的“蛋糕”顯然與A集團無緣。
“你就是個裝配工廠,后面的游戲,互聯網公司憑什么帶你玩?”為了保持互聯網電視的低價,互聯網公司不斷壓低供應商的利潤。A集團獲得的,只有微薄的代工費。
“后來,互聯網公司的欠款慢慢多了起來,對我們的現金流也產生了巨大的壓力。”7000萬欠款,成了壓倒A集團的那根稻草。
巨大的成本投入,微的代工利潤,卻要承受互聯網公司的高風險。沒有和互聯網公司一榮俱榮,卻跟著一損俱損了。
受損的不僅是A集團。
受數碼公司停工的影響,當地配套企業都受到波及。數碼公司拿了庫存的電視用于抵債,當地人苦笑:現在,電視機是還債的硬通貨。
互聯網原住民,卻要保持慢節奏
相對于A集團擁抱互聯網的急切,被業內稱為“中國新晉小柜王”的高冠敏就清醒很多:不能求快!傳統制造業該加互聯網,但節奏必須慢。
80后的高冠敏是“互聯網時代”的原住民,卻要接手一個傳統的家族企業—杭州利富豪機電有限公司。
因為沒想明白互聯網和制造業的關系,他交過一筆沉重的學費。
5年前,畢業于機械專業的他,在有20多年傳統箱柜制造史的家族車間里,組建了自己的團隊,嘗試用純互聯網的思維來經營超市存包柜。
高冠敏
“團隊里都是是生在互聯網環境、浸淫在科技世界的年輕人,當時我們恨不得把科技的神奇統統加上去,營銷也是求新求快。一切都奔著顛覆行業去的。”高冠敏說。
他信心滿滿,最后卻收獲慘敗。在市場完全不認可產品的那一刻,高冠敏才發現,自己連存包柜是什么都沒搞清楚過:“這是個成本至上的鐵盒子,互聯網那一套,在這個行業行不通。”
痛定思痛,他的心態發生了根本性的轉變:“互聯網是一只風箏,而制造業是在地上追風箏的人,風箏飛得再高,也不能帶著人一起飛。”高冠敏用一個比喻,向我們解釋了自己對制造業結合互聯網的新看法。
在他看來,制造業和互聯網天生就有速度差。根本原因是底層邏輯上完全不同:“推動互聯網增長的是流量,推動制造業的產量的卻是一條條金屬質感的生產線。”
“增加一條生產線,意味著增加三五方的占地,增加三五十個插座,增加三五百個人工或智能機器人,還有三五千次維護……研發來得及嗎?打樣的人夠嗎?淡旺季的需求差怎么處理?這些都是實實在在的問題。”
高冠敏后來的切入方式,是追風口的同時,堅守智能柜這條線。
快遞熱,他做智能快遞柜;環保熱,他做垃圾分類柜;共享熱,他做智能洗衣配送柜;O2O熱,他做冷藏柜;新零售熱,他做智能零售柜。
他告訴鋅財經潘越飛:“我們不去創造需求,都是按照客戶的想法,和自己研發的工藝,去設計產品。”
身邊朋友說:“他做的那些領域,互聯網公司不一定能賺到錢,他肯定賺到了。”高冠敏的企業,如今銷售額過億,在全國智能箱柜制造領域,已經躋身第一梯隊,算是成功轉型。
“互聯網公司只要炒市場,靠著高估值帶來的投資就可以活下去,制造業不一樣,沒有足夠的后續訂單支持,擴張生產線帶來的成本難以承受。”
高冠敏最近在談融資,但凡要求燒錢擴規模的投資人,他都不會再聊。
不知道中國有沒有經濟危機,但我們經歷了好幾次
踏入護膚品制造業不久的方俊平,曾經給我們講過一個法國家族企業的故事,他們對待互聯網的態度,比高冠敏還要謹慎。
這個家族在法國波爾多地區傳承了幾百年,提供香料香精原料,是控制這個行業源頭的巨無霸,客戶里包括了愛馬仕和香奈兒,以及方俊平。
方俊平旗下有“JUNPING”的化妝品品牌,以及300萬粉絲的“俊平大魔王”博客。作為2016年爆紅,被稱為“化妝品第一網紅”,剛完成2000萬融資,橫跨互聯網和制造業的新銳企業家,方俊平的野心漲的有點快。
在波爾多的私人城堡里,方俊平對古老家族的代表Jack說:“去年你給我們的供貨量是5噸,等我們銷量上去了,明年就給我們35噸吧。”
這本該是把酒言歡的喜慶時刻,Jack卻冷冷地告訴他:“不可能。”
“我知道你們中國很牛,發展很快,市場很大,特別是你們這些中國互聯網企業家,正在用不可思議的速度改變這個世界。
“但是很多東西有它的規律,我們都是簽約自己的農場。我要去簽很多農場,讓他們把這個東西種出來,然后再把它萃取出來,再把它交付,萬一你后年不訂了呢?”
他說:“我不知道你們中國會不會有經濟危機,但是我們家族經歷了好幾次,這些危機讓我們明白,盲目地改變自己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情。”
方俊平告訴鋅財經潘越飛,他在這個古老家族身上看到了一種更加古老的商業邏輯:不要因為資本和市場去改變一些原則。資本和市場永遠只看到五年和七年之內的事情,而你可能要看十年二十年。
相比于淡定的法國古老家族,A集團的做法充滿了中國式焦慮。
這種焦慮表現為:把“互聯網+”看做擺脫困境的救命稻草,仿佛跟互聯網的結合,就是通往下一個時代的贖罪券。
也許都得和高冠敏一樣,付出過學費后,才能厘清自己在新興產業鏈中的真實定位。
只是這學費,并非人人都承擔得起。
一個互聯網公司失敗了,創始人拍拍身上的塵土,第二天可以爬起來接著放PPT,講故事。
一個制造業企業家倒下了,卻可能失去前半生的所有輝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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