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開心網,它的功過是非都在這里了觀點
文/程明霞
“人生最大的痛苦不是我輸了,而是我差點贏了。”
——題記
7月20號的北京,一整天的大雨滂沱。中午1點多,中關村一位健身教練在朋友圈發了一條大雨滂沱的街景小視頻,配文:這天兒還來了個健身的,我必須獎勵他100個俯臥撐。
我問:不是程炳皓吧?!
答:是的。
當晚,一位開心網的前員工在朋友圈轉發了一篇文章:《還記得那個“偷菜”起家的開心網嗎?這次它賣給了上市公司》,并說道:
“看到這個消息還是很難過。這是我投入感情、責任和精力最多的一家公司。一起經歷了各種同舟共濟。可最終還是不歡而散。時至今日,都不太敢回憶那三年。像夢一場。比戀愛都傷感情,傷元氣。致我們終將逝去的青春……”
我問:為啥是不歡而散呢?
答:到后來,每個人都不開心,每個人都有一肚子委屈。但是又沒有具體的原因,所以這是最難受的。
此時程炳皓已經被電話和微信轟炸,來自朋友、前新浪同事、前開心網員工、還有媒體記者的約訪。
其實開心網的最新動向7月8號就有披露,只是它來自一則不起眼的上市公司公告,少有人留意。那則公告顯示:北京開心人信息科技有限公司正在拆除VIE結構,引入新的控股股東,周斌將成為公司重組完成后的實際控制人。
至此,程炳皓創辦于2008年初的開心網,歷經八年大起大落的故事算是劃上了一個——“是我的句號,但不是開心網的句號。”程炳皓說。
好吧。無論開心網還是程炳皓,無論逗號還是句號,還有人關心這家早已被淡忘的網站的最新劇情嗎?7月8號那則公告,我也只是漫不經心瀏覽了一下。
兩天后見到程炳皓,看到他手機中撰寫好的告別信《再見,開心網和開心人》,作為曾經的開心網用戶,還是被觸動到。那天晚上,我在時隔很久后再次登錄開心網。
花了一、兩分鐘回憶用戶名與密碼,順利登入主頁。但是與開心網久別重逢的第一印象卻很不舒服:頁面上飄浮著各種狗皮膏藥般的小廣告,導航欄還有一行百度推薦搜索:有A片資源吧、激光脫毛手術等等。
開心網怎么變成這樣了?!
但是,但是。當我點擊進入個人主頁,看到主頁側欄顯示,我在開心網留下了225張照片、21篇日記、442條記錄、2503則轉帖、362位好友、17019次好友最近來訪的時候,當初流連開心網的熟悉又親切的感覺撲面而來。每條記錄、每則轉帖、每張照片下面的留言都喚起老同事、老同學、老朋友的一張張面孔。
回想起來,雖然之后經歷微博的火熱與如今微信的無可替代,當年在開心網愉快玩耍的體驗,是微博與微信時代都不再有的。在微博上我們追逐明星和新聞,經常激動或憤怒;在微信上我們隨手為朋友的美食美景萌娃點贊,在工作群中和老板同事同步工作,在諸多行業群或朋友群中漫不經心地扔帖子、插科打諢或者搶紅包。這些都各有樂趣,卻與開心網當年帶給我們的“開心”是不同滋味。
開心網本質上更像Facebook。它也是最有希望成為真正意義上“中國的FB”的一家公司。(不要跟我說人人網,我不相信一家競爭手段惡劣的公司可以偉大或成功。)中國至今也沒有一個FB般的社交網絡,無論規模或性質。微信約等于FB+What’s App吧。
然而,同樣遭遇各種新產品的層出不窮、同樣面對用戶的成長與厭倦、同樣經歷從PC到移動端的時代遷移,為什么FB一直在持續發展不斷強大,開心網卻在八年間從一家億級用戶的社交平臺,變成了一家不大不小的手機游戲公司?
開心網最新的劇情一句話就可以說完:它已成功轉型為盈利良好的手游公司,早期股東與創始人程炳皓都將退出,深圳上市公司賽為智能將成為它的控股股東,周斌成為新公司的實際控制人。
但是,相比這個結局,更精彩也更有價值的是開心網過去八年劃出的曲線,這是一個令人唏噓不已的“差點贏了”的故事。所以值得復盤:開心網做對了什么;做錯了什么;留下了什么。
蜜糖變砒霜
在熊家貴的記憶中,開心網最初的火爆來得似乎挺容易,“沒覺得我們當時有多么艱難或者多了不起,網站就那么火了。”
熊家貴是開心網的總架構師,至今仍是。他也是開心網的第一位用戶,是隨程炳皓一起離開新浪創辦開心網的最早一批人。作為非常純粹的技術人員,熊家貴幾乎看一切事物都是從技術角度出發。對事情的其他維度,他既沒興趣也沒感覺。在他看來,開心網當初之所以能夠迅速崛起,就在于最早從新浪一起過來的那支十幾人團隊,早在新浪時就已經積累了足夠的技術和產品能力,因此并不太費勁就開發出了開心網。
這確實可以部分解釋開心網的脫穎而出。畢竟當時社交網絡已不是藍海,無論國內國外。但至少在國內,開心網崛起的速度令所有社區、社交類產品與網站黯淡。是開心網將中國億級用戶帶入了網絡社交的時代。
技術因素常常被忽視。產品形態、用戶體驗、商業模式總是更顯性。但是,沒有卓越的技術能力,根本不可能支撐海量用戶涌入開心網、同時在線玩耍,也就沒有開心網病毒般在用戶中迅速蔓延。尤其對于初創公司而言,這往往是致命的短板,它們通常缺乏門戶、BAT等平臺型公司才擁有的服務億級用戶同時在線的能力,導致后續增長乏力。
而程炳皓在新浪十年之久,離開前已是CTO。他和創始團隊從一開始,就不僅具備服務海量用戶的能力,而且心懷服務億級用戶的抱負。
我曾和開心網創始團隊中的好幾位成員聊天過。這是一群擁有極高的技術與產品經驗、能力及熱情的人,他們都曾在新浪經歷過不少成功或不成功的產品。我至今仍記得其中一位黃黎明,在談及他在新浪做的一款視頻產品如何被用戶喜愛時兩眼放光的樣子。他們之所以離開新浪,最主要似乎不是因為開心網的項目有多么吸引人,而更多是因為在新浪倍感大公司的束縛與低效。
可以說,程炳皓帶著這群人出走新浪創辦開心網,讓他們在新浪積累多年卻被壓抑的產品才華、激情和創造力得到了極大的釋放,從而造就了這家網站的爆發。
除技術實力之外,開心網另一個被忽略的特質是它的理念。理念是一家公司的靈魂,是這家公司誕生和存在的那個why。很多創業公司的創始人大談市場、產品和商業模式,但是你只看到他基于行業與市場的10個how,卻沒有基于這個世界的1個why。
程炳皓是帶著一個理念創辦開心網的。他覺得職場生活扭曲,很多白領迷失其中,辛苦卻不快樂。新浪后期的他,就是其中一員。因此,他希望做一個讓職場人回歸工作與生活的真實意義,找到工作與生活樂趣的社交網站。他命名的“開心”網,不是形容詞“快樂”,而是動詞“打開你的心”。——且不說這個理念是否有點膚淺,不如FB要“連接全人類”那般宏大高遠,但至少,這家公司誕生于一個樸素、清晰的目的。不是為了成為所謂的“獨角獸”(八年前的創業界還沒這個詞),也不是為了早日上市。這也是開心網能迅速贏得大批用戶的原因之一,它足夠單純而真誠。
關于開心網成功的分析當年就已連篇累牘。回看起來,初創期的開心網就是一家簡單的“技術+理念”的公司:卓越的技術能力+樸素的產品理念,這支撐起了開心網最初的成功。
然而,然而。公司在發展,市場在變化,開心網“技術+理念”壓倒其他一切的運行邏輯卻沒有變。不是這個邏輯錯了,而是它不足夠了。一家互聯網公司的橫空出世需要一款爆款產品,但是僅有一款爆品,并不足以支撐一家公司持續生長。
“現在看來,當時的開心網所做的一切都是在做一個網站,而不是做一家公司。”孫璐在離開開心網五年多之后這么回想。
用戶增長和業務發展讓開心網不斷擴張,本質上已經從一個個產品與功能、一個網站變成一家迅速壯大、五臟俱全的公司。早期崛起的蜜糖,開始成為開心網后續發展中致命的砒霜。
開心網的三個劫
開心網的崛起原因,部分也歸于運氣。程炳皓和熊家貴也都不否認:在恰當的時機、在一個大勢將起的方向上,團隊以足夠的能力做出了頗具水準的產品。——在激烈而快速變幻的互聯網行業,這確實是令人艷羨的好運。但是,當外部一浪一浪的劫難接踵而至,開心網的運氣似乎用光了。
劫難1:假開心網
我第一次見到程炳皓是2009年,壹基金進駐開心網的發布會上。當時開心網正紅得發紫,但李連杰無論作為壹基金創始人或者動作巨星的風頭,都蓋過一身IT工程師氣質的程炳皓。兩人坐在一起的對比很有趣:一個激情澎湃滔滔不絕,是現場絕對的焦點;一個沉默寡言似乎還有點心不在焉。在記者長槍短炮各種問題都對著李連杰的時候,程炳皓只是個不起眼的陪襯,時不時出去接個電話又回來。
這邊與李連杰開發布會,那邊受到假開心網消息的折磨
很久之后回憶那天的場景,程炳皓才告訴我,當時之所以魂不守舍不斷接電話打電話,是因為假開心網的一些消息需要他緊急處理。
真假開心網的官司當年沸沸揚揚。這里不再贅述。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競爭向來激烈卻不高級。總之,這是一個多輸的結局:開心網雖然贏了官司,但是被劫走了千萬量級的用戶;而搶奪了幾千萬不明真相的用戶的假開心網,最終也沒能成就陳一舟的人人網。
雖然這件事讓程炳皓當年在很長時間內猶如吃了只蒼蠅,耗費不少精力,但本質上,用熊家貴的話說,它算是開心網遇到的種種挑戰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件,不過就是在你飛快往前跑的時候被別人絆了一下而已。”
劫難2:微博興起
很多人認為開心網死于新浪微博的興起。這個因果關系并不完全偏頗,但是掩蓋了很多真正的問題。
從美國來看,Twitter的誕生并沒有取代FB。而且近幾年來,Twitter略顯疲態,FB反而在不斷進化。因此,至少從產品特性上,微博并不比社交網站更高級,二者并不必然是有你沒我的關系。程炳皓和他的高管團隊也都認為開心網不是被新浪微博取代,而是自身產品創新乏力,才被用戶冷落拋棄。
但是,新浪微博出現的時機、增長勢頭、對用戶時間的吞噬,不僅讓開心網在迅速崛起時被掩蓋的問題全面暴露,也徹底擾亂了開心網的軍心和發展節奏。新浪微博從2009年8月上線到用戶破億的2011年,正是開心網由盛而衰、無力回天的轉折點。從這個意義上來看,說開心網衰于新浪微博的興起,也不算牽強。
2010到2012年,或許是開心網八年歷程中最值得追問和剖析的一段時光,它所有的機會和所有錯過的機會,都在這兩年發生。如果說開心網用八年時間劃了一個“N”型發展曲線的話,2010年到2012年走過的就是N中間的那條斜線。
這兩年的開心網究竟發生了什么?在程炳皓看來,這兩年開心網在玩命地開發各種新產品,全力以赴地創新,“有人遇到我跟我說,開心網落后是因為你們不創新了,沒有新的好玩的產品了。我覺得很無語,我們其實做了很多產品,只是都失敗了。”
而在所有我訪問到的前員工與現員工眼里,那段時間的開心網混亂而讓人困惑——開發了許多新產品,“有的內測很一般,停掉了;有的內測挺不錯的,也停掉了,不知為什么。”張磊說。
張磊不是開心網早期創始團隊的成員,他2010年下半年加盟,2013年底帶著自己在開心網的整個小團隊離開創辦了Bugtags,如今已是一家小有口碑的技術服務公司。
當初加盟的時候,開心網已經開始了墜落,但張磊還是在百度、360和開心網三份offer中選擇了開心網。“當時一個是不想去已經定型的大公司,二來,因為我自己一直想創業,所以對于開心網那種空前絕后的崛起特別好奇,很想來看看這家公司怎么做到的。”
在開心網兩年多,張磊主導和參與了很多產品的開發。在他看來,那段時間管理層明顯壓力很大,很著急,太注重產品的短期數據。此外,作為后加入者,他看到開心網多少背著成功者的包袱和一些固化的思維。比如,開心網起初完全靠產品和口碑傳播崛起,沒有做任何市場推廣,因此,公司更偏重技術和產品開發,而在產品的市場推廣上往往投入資源有限。當時有些產品無論從他個人體驗還是內測效果來看都頗有前景,但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還是少了一些破釜沉舟的勇氣,”張磊覺得。
產品團隊感受到的數據壓力,體現出的急躁情緒,在市場團隊那里看得一清二楚。“當時跟產品團隊溝通時,覺得他們太在乎一城一池的得失,太在意產品的短期數據,缺乏長遠的打算和耐心,看不出一套整體的打法。”孫璐說。
孫璐現任明思力旗下際恒公關的策略群總監,他曾是開心網的60幾號員工。一方面,他擁有開心網早期團隊成員普遍的氣質,想法很多,干勁十足;一方面,他也有開心網早期員工普遍缺乏的一種能力——他的表達能力非常出眾。
2009年初孫璐經獵頭推薦,從酷6網加盟開心網。“當時跟開心網上上下下包括程炳皓在內很多人聊過之后,特別喜歡這群人。”兩年后離開時,孫璐坦陳自己是帶著怨氣的,“當時產品團隊在意的很多東西在我看來一點意義都沒有,太追求爆款。那時確實不看好開心網的前景。”
壓力和急躁之外,為了開發新產品而不斷擴張的團隊,在溝通、磨合上的成本也隨之飛漲。且不說公司能力和文化是否隨著人員膨脹而稀釋,至少溝通鏈條變得越來越長。
“最初我們幾個有什么事情,只要站起來喊一聲問一句就解決了,現在每件事情先要問半天該去找誰,”創始團隊一位成員在公司擴張到100多人的時候,就曾跟我抱怨開心網已經不是初創時的感覺。2010年底,我受邀參加開心網年會,恰好與這位員工同桌。剛落座她就皺皺眉,“剛進來時我覺得又回到新浪開年會了。”因為團購業務、移動端產品的開發,開心網當時已經擴張至五六百人。
吳昊在開心網的位置一直相對獨立和超脫,他和他的團隊負責內容審核,嚴防開心網出現黃賭毒的信息。他之前在新浪也是做同樣工作,是開心網的10幾號員工,一直到今天。
恪盡職守于內容審核的工作,吳昊說他對于程炳皓與高管團隊那段時間在產品開發與布局上的想法并不清楚,只是看到不少產品內測或者上線,最后都不溫不火,“當時看到用戶在新浪微博總是能刷很久,內容很多,而我們開心網,基本上用戶上去半小時該看的該玩的就差不多了,沒有好玩的東西能留住用戶。”
雖然程炳皓不承認開心網是輸在新浪微博手里,但用戶對新浪微博的熱情相比當年對開心網有過之而無不及,顯然帶給開心網團隊極大的壓力。試想下,如果新浪微博推遲一年上線,或者上線后用戶反應平淡,開心網在繼續擴大用戶規模、在新產品開發上,是否能更從容、更明智、更有打法,從而會有另一個結局?這個假設真是無聊。
在美國,Twitter上線比FB晚了整兩年。在中國,新浪微博在開心網之后一年多上線。可以說,平地而起匆忙生長,在體格和頭腦都還不夠強健和成熟的時候,突然面對奪走用戶熱情和時間的新浪微博,開心網在2010到2012年表現得既驕傲又焦慮,瘋狂出招,卻沒有打出哪怕一記漂亮的拳。程炳皓親自撰寫的反思長文《八年開心》中,對這段時間開心網失敗的產品有完整的目錄。
另一件發生在此間的事,對開心網也是沉重一擊:人人網于2011年5月搶先赴美上市。雖然人人網上市后表現欠佳,已從上市首日的近20美元跌至最近的2美元以下。但對開心網而言,慢了這一步不僅永遠錯過了上市的機會,而且對團隊凝聚士氣、獲得更多資源開發新產品,都是巨大的挫敗。
所有新產品都沉沙折戟,再加之上市幾近無望,2012年到2013年,開心網經歷了團隊最大的動蕩,創始團隊核心成員陸續有人離開,雖然不是全部;其他業務團隊也持續換血。我見過這段大換血期間加入開心網的員工,風格氣質與早期團隊成員已迥然不同。
劫難3:移動時代來臨
如果說新浪微博之“劫”打亂了開心網的步伐,那么移動時代的到來則徹底將開心網——這個PC端的社交網站留在了上一個時代。
開啟了全新界面的移動時代,首先意味著一種全新的技術能力。像所有出生在PC時代的產品和公司一樣,之前越是成功,就越難以最佳姿勢切入移動時代。
開心網是PC時代的物種,早期團隊的能力也都是基于PC端的。但開心網意識到移動端是必爭之地其實相當早。除了將社交平臺本身遷移到移動端之外,公司也開發了一些純粹基于移動端的獨立產品。比如,一個很近似微信的產品——飛豆。
飛豆與米聊、微信幾乎是同步的。而且我是試用飛豆在先。但自始至終,我在飛豆的聯系人就是程炳皓和他的幾十號同事。我既不會玩也沒覺得有啥用,很納悶開心網做這么一個很像短信的產品是幾個意思。
沒多久飛豆就不了了之。直到后來用習慣了微信,我才回憶起當初的“飛豆”意味著什么。
微信可能不是當時最早或最好的,卻是唯一一個持續飛快迭代改良的。這是它最終跑過飛豆、米聊等等類似產品的原因。熊家貴自己的能力和精力一直主要在PC端,但從他技術專家的角度看,開心網在移動端始終沒有建立和累積起核心而突出的技術和產品開發能力,這才是開心網移動端產品都失敗的原因。
“我們之前這批人不具備移動端的技術能力,所以去市場上招聘。當時市場都在搶移動端的開發人才,開心網雖然也迅速建立起一個相當龐大的移動端團隊,但是能力上似乎并沒有特別大的優勢。”熊家貴說他當時看過公司移動端一些產品的代碼,“看了我就知道,那個產品做不成。”
但是熊家貴覺得,在移動端缺乏經驗和能力并不可怕,大家都是剛剛起步,問題在于,“面對新的技術,新的趨勢,團隊缺乏一種踏實積累技術能力的態度,定了很多超出自身能力的目標,不切實際。”
“如果我們當時能專注于一個產品,比如iOS的飛豆堅持做下去,即使我們最后沒做成,至少我們在對的方向上累積了能力和經驗,那么再去開發其他產品就不是從頭再來了,就會更有機會。”熊家貴說。遺憾的是,當時開心網在移動端產品開發上既欠缺能力,又急躁而野心勃勃,結果一事無成。
回頭想想,不僅飛豆這些純粹基于移動端的產品沒做起來,開心網作為一個社交網站本身也沒有在移動端帶給我們驚喜——我對開心網的手機客戶端幾乎沒什么印象。而微博因為產品屬性相對簡單,加之新浪非常擅長不惜血本的推廣,新浪微博從PC到移動端幾乎是無縫對接的。
一方面是新浪微博如一個巨浪拍打過來,一方面是互聯網行業的畫風突然切換,開心網在2010到2012年間在新產品上屢戰屢敗的故事中,也不乏很多一言難盡或者人艱不拆的公司政治與狗血劇情。理念之爭、方向之爭、資源之爭、利益之爭……所有矛盾在艱難時期都會被放大很多倍。
但是,禍兮福兮。就像開心網的突然崛起初為蜜糖,后為砒霜一樣,也正是2010到2012這段百般掙扎而無望的日子,讓開心網逐漸卸去了所有的包袱、自負和妄想,開始跳出“社交”的畫面重新尋找出路,直到2013年在同樣競爭慘烈的手機游戲領域殺出一條血路,從而帶領公司絕處逢生,走到今天。
程炳皓之過
開心網的一個個“劫難”無論是大是小,終究都是外因。每個外因的爆發,之前一定排著至少五個內因。是時候來談談其中最大的內因——創始人先生了。人永遠是最復雜的內因,也是最關鍵的內因。
“炳皓不管做什么我都會投的。”開心網早期,啟明創投和北極光的兩位投資人不約而同跟我說過這同一句話。他們都曾與程炳皓在新浪共事過。(不知道他們現在是否要收回當初的話。)
同樣的問題,從新浪追隨程炳皓到開心網的人回答也類似。“我在新浪時跟炳皓并沒有特別多接觸,不是直接向他匯報,”吳昊說,“但是看著炳皓做什么產品都能火,都能成,就比較相信他。”
程炳皓顯然辜負了這些信任,尤其對開心網早期團隊成員來說。已經離開的自不必說,他們用放棄表達了失望;即便從早期團隊一直留守到現在的20多位,也基本不認為開心網走到今天算是成功,包括程炳皓自己,“商業上,現在是八年來開心網盈利最好的時候,但相比當初的影響力,現在的開心網再也沒法比了。”
其實包括程炳皓本人在內的早期開心網創始團隊,對游戲都沒有愛。開心網的初心是做社交網站,帶給用戶和員工更多快樂。但是八年下來,它既沒有讓用戶也沒有讓員工開心下去,而是轉身為一家手游公司。這個結局只能說:沒有死,不算輸,也不算贏。
到底做錯了什么,讓程炳皓辜負了這些信任和那顆初心?
“他好像永遠在思考,但不知他在想什么”
能得到投資人和員工如此這般的信賴,程炳皓的問題顯然不在能力。在他自己手書的反思信《開心八年》中,程炳皓列舉了一堆自己性格中的問題,自我剖析不可謂不嚴苛。
在開心網前前后后遠遠近近許多員工眼里,程炳皓有很多美好的品性,也具備領導者的魅力,但他身上有一個作為工程師來說完美,作為CEO則可能是災難的性格——他嚴謹,深思熟慮,追求確定性和掌控性,這導致他在決策時總是非常猶豫、多慮、保守、緩慢,無論是產品的決定,或者用人的決定。
“他老是說,你給我的條件不充分。”郭巍說,“現實世界哪給你找到那么多條件?”
郭巍2009年初先是作為顧問幫程炳皓處理與假開心網的官司,次年正式辭別供職10余年的新華社,出任開心網副總裁,曾陸續接管品牌、市場、商務運營,甚至人力資源,直到今年年初離開開心網,出任一家新三板公司的董事長。
無論論級別或者在開心網的時間,郭巍可以說是公司內與程炳皓相處最多、溝通最多的人之一,他對程炳皓的性格有著最深的洞察和最切身的感受。在郭巍看來,開心網好幾個重要時機的重要決策,都因為程炳皓的猶豫多慮而錯失,導致公司無可挽回的敗局:對高管團隊沒有做適時的調整和搭配是其一;上市進程的拖延是其二。
張磊在開心網兩年多見證了程炳皓和開心網最低谷的時光,即便現在已離開自己創業,他對程炳皓還是極度贊賞,對開心網則極力維護。“現在有人跟我提到開心網怎樣怎樣,我都會跟他們說,你們根本不知道真實情況,開心網現在好著呢,手游業務很賺錢。”但他也看到程炳皓身上的猶疑不決與缺乏魄力,“互聯網這個行業變化太快了,很多事情根本等不及讓你看明白再行動,有時就是需要賭一把。”
孫璐對程炳皓猶豫不決的性格有一句精彩的描述,“我們總覺得炳皓好像永遠在思考,但不知他在想什么。”
用一個性格特點來概括程炳皓在開心網的得失實在是太簡單粗暴,有失偏頗。這大概是一個人在創業中所能遭遇的最殘忍的事,它讓我們不得不直面自己性格中深藏的缺陷——也許是軟弱,也許是傲慢,也許是既軟弱又傲慢。但或許,這也是一段創業旅程中最迷人的部分,它讓我們穿過種種遮蔽,看清楚自己。
下一站,哪里?
程炳皓一直習慣早睡。他說在開心網最困難、壓力最大的日子,他也每晚基本上10點多就睡覺,“只是早上會醒來非常早,往往4點多就再也睡不著,腦海里閃過一個一個的壞消息。”
幾年來,時不時跟程炳皓一起吃中飯,長則三四月,短則兩三周就見個面。見過他最初時的意氣風發、雄心壯志,也見過他最低落時的疲憊不堪,直到去年,終于決定把開心網交出去之后,他開始變得輕松,變得有很多空閑。他開始健身,半年多不僅瘦身。他時不時有新鮮而粗糙的創業點子,甚至也在見新的投資人,但似乎也沒那么著急。
八年開心網的旅程,留給程炳皓什么?改變了程炳皓什么?——除了比八年前多了6塊腹肌,似乎很難說程炳皓與八年前有多少不同。
“總該是更成熟了一些吧?”吳昊說他很早就對開心網失去了信心,但是對程炳皓依然有信心。孫璐也說,“如果炳皓下一次創業,要我去的話,我會愿意。”雖然曾供職酷6網、新浪、豆瓣,以及現在的公關公司,孫璐說他不會說自己是酷6人、新浪人或者豆瓣人,但他會說自己是“開心人”,因為開心網是他職業生涯中空間最大、成長最多、收獲最大,也結識好朋友最多的日子。
“回想好多事,我做的真的是特別糟糕。”雖然似乎還不清楚下一步要做什么,程炳皓說,“但是,下一次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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