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樂劇《謀殺歌謠》
音樂劇《謀殺歌謠》北京站演出最后一天,黃牛票依然在以比原價高出兩倍的價格出售。“有票嗎出票嗎?”劇場前的路口隨處可見兜售者,一位女生抱著鮮花,在陰影處與黃牛討價還價。“能不能進場后轉賬?”“我們只收現金。”
劇場內的工作人員被女粉絲圍繞,她們帶著信件和禮物要求轉交給這部劇中的主演鄭云龍。走進座位區,隨處可見舉著單反的炮姐,鏡頭齊齊瞄準舞臺右側,那是鄭云龍主要的活動區域。
500人的劇院迅速坐滿。舞臺上的燈光亮起,鄭云龍的身影浮現,現場傳來尖叫和歡呼。場外,鄭云龍微博超話里的11萬粉絲也或緊張、或興奮的密切關注著現場情況。
從2017年初就追隨鄭云龍的飯飯(昵稱)喜憂參半。喜的是偶像的才華終于被觀眾看到并認可了,憂的是過去演出座位隨便挑,但這次卻沒有搶到《謀殺歌謠》北京場的門票,失去了見偶像的機會。
湖南衛視美聲綜藝《聲入人心》上線128天后,關于音樂劇的討論仍在不斷蔓延。
盡管這檔以推廣藝術文化為核心的“高雅”綜藝平均收視率尚未達到0.5%,但與之成反比的卻是豆瓣9.2的高分。尤其是在造星領域,鄭云龍、阿云嘎等節目中參賽的選手收獲了大量忠實擁躉。
《聲入人心》播出之后,音樂劇市場的確變得更好了。
七幕人生(注:專門從事西方經典音樂劇版權引進及中文版制作的音樂劇公司)的CEO楊嘉敏有非常明顯的感覺。因鄭云龍演唱了經典劇目《我,堂吉訶德》的主題曲,使這部劇在去年12月份開啟的最后一輪演出票房好到爆,甚至臨時加開池座,創下了該劇在國內巡回7年以來最好的成績。
楊嘉敏身邊的同行也有相同的感受,在《聲入人心》播出期間,他們的劇目票房的確比之前上漲許多。這或許是因為節目的高聲量所致,但他們并不確認這些憑好奇心入場的新觀眾是否還會看第二場、第三場,也不能預測這些因為偶像而來的追星女孩到底能持續多久……
高口碑節目與藝人帶來的熱議,使不明所以的觀眾將音樂劇視為小眾但卻高端的產業。可事實上,音樂劇在中國的市場環境并不樂觀,良木不能代表森林,一檔綜藝就能救其于水火嗎?
百老匯走出“金剛狼”、“蜘蛛俠”,國內音樂劇造星卻看命?
去年11月份之前,鄭云龍的音樂劇上座率只有5成左右。他曾為劇目《變身怪醫》排練整3個月,去到30個城市,演出100場。可每次都看不到多少觀眾,付出與回報并不成正比。
但在《聲入人心》開播后,鄭云龍的微博轉評從慘淡的兩位數飛漲到四位數,和阿云嘎的CP“云次方”持續名列微博超話CP榜首位,與阿云嘎、鞠紅川、蔡程昱組成的“聲入人心男團”在綜藝《歌手》中大展身手,好評如潮。
通過一檔綜藝,鄭云龍和其他音樂劇演員突然躍升為“流量”,粉絲的狂熱也直接帶動了其劇目票房。《謀殺歌謠》北京場一票難求,4月份即將在上海場演出的音樂劇《信》(東野圭吾原著)11場全部售空,這就是最直接的體現。
中國終于有認知度沖出圈層的專業音樂劇演員了,這是一件值得慶賀的事情。可優秀音樂劇演員卻需要依靠綜藝節目來獲得熱度,這恰恰說明原本是造星中堅力量之一的音樂劇產業,在中國并沒能發揮其原有的功效。
在歐美地區,主演過電影《金剛狼》的休·杰克曼、《肖申克的救贖》的摩根·弗里曼、新版《蜘蛛俠》里的主角湯姆·赫蘭德都是百老匯的音樂劇演員出身,同時活躍在熒屏與音樂劇舞臺。
韓國的音樂劇產業更是明星“養殖地”,許多在中國知名度超高的明星都演出過音樂劇,如東方神起(前)的金俊秀、EXO的金俊勉,韓劇《Healer》男主角池昌旭等,粉絲去劇場追星也是家常便飯;日本最大偶像公司杰尼斯也十分注重旗下練習生在音樂劇領域的發展。
金俊秀音樂劇《伊麗莎白》劇照
作為舞臺表演秀,音樂劇的產業形態本就擁有強勢的造星和養星力量。但在《聲入人心》出現之前,國內知名的音樂劇演員寥寥無幾。曾在《愛情公寓》中就一展歌喉的婁藝瀟算是出演音樂劇頻率較高的影視演員,去年通過配音節目《聲臨其境》重拾關注的韓雪近日也主演了音樂劇《白夜行》。
但與其影視形象相比,并沒有多少人知道或在乎他們的音樂劇。同理,專業的音樂劇演員更難以走進大眾的視線中。
鄭云龍粉絲飯飯說,在《聲入人心》之前,他的全部粉絲大概也只有兩三百人。中國頭部音樂劇制作公司華人夢想也敘述道,音樂劇行業對演員能力的挖掘是全面的,造星則是必然。此前,主演過經典劇目《貓》的劉令飛、《我,堂吉訶德》的黨韞葳等諸多優秀音樂劇演員都有一批忠實粉絲。只是音樂劇演員缺少線上曝光,沒有出現“流量”現象。
與認知度成反比的是音樂劇演員需具備的能力。音樂劇對演員的要求非常苛刻,演唱、跳舞、表演都需要達到專業水平。而音樂劇舞臺上又不能有NG,演員需要唱足兩三個小時,同一場戲連續演出幾十幾百場,依然能保持熱情和最好的表演狀態。
在如此嚴苛的高要求條件之下,音樂劇演員收入卻也只能達到白領級別。每場演出的片酬只有兩千元左右,年薪接近50萬已算是同行中的高收入,不存在影視演員的天價片酬。可在中國浮躁的市場下,具備此實力還愿意選擇音樂劇的演員只能是出于真正熱愛。
但未流量化的音樂劇產業挑選演員的標準也是非常純粹的,即演員是否有能力駕馭角色。鮮少有制片方會去考慮演員的人氣能否帶動票房,因為即便是高人氣的音樂劇演員,粉絲也不過只有幾百人。
而這也再次說明,僅憑音樂劇巡演是無法推紅明星的,成名藝人也鮮少會去試水音樂劇。種種現狀都揭示著中國音樂劇產業的不完善,既沒有代表作加持,也沒有足夠多的演員儲備量。即使像鄭云龍、阿云嘎這類唱跳俱佳、顏藝滿分的“舞臺巨C”,也要通過電視平臺獲得大眾認知度。
《聲入人心》成為了架起明星效應與音樂劇產業的那座橋梁,僅三個月的時間,就讓鄭云龍等人告別了過去十年無人問津的日子,光彩照人的走上了星光大道。
一票難求與半場皆空,優質劇不同命,只差鄭云龍?
這邊廂,鄭云龍的音樂劇賣的火爆,觀眾滿員。但那邊廂,與《聲入人心》無關的音樂劇票房依然慘淡。從票務網站上可以看到,正在預售的《搭錯車》、《綠野仙蹤》等多部音樂劇都還有大量的門票可以購買,而這兩部還是十分經典的音樂劇目。
從短期來看,鄭云龍、阿云嘎等人的明星效應的確帶領音樂劇走出了圈層,但也只是在圈層邊緣試探,粉絲目光始終聚焦在明星身上而并非產業。對于整個音樂劇行業來說,明星效應又能直接帶來多少收益?
在影視劇、綜藝、演唱會中,流量明星為項目帶來的不僅是收視和票房,還可以通過以明星效應拉動贊助、開發衍生品等方式完成大規模變現。而音樂劇的票房占比80%,是絕對的大頭收入。
雖然這是在音樂劇尚未誕生流量之前的比例,但以音樂劇的產業性質來看,明星效應或許也很難拉動其他項目的變現。
楊嘉敏告訴娛樂資本論,為了保證舞臺表演內容不受影響,音樂劇很難像電影一樣做深度定制植入。只能尋找有精準受眾需求的、想要提升調性的品牌做贊助,如果是需要大規模曝光的品牌就不合適。
所以,鄭云龍等音樂劇演員走紅后,或許可以實現本人與品牌的合作,提升個人商業價值,但卻很將這項優勢帶到音樂劇產業中來。而除去票房與贊助之外,音樂劇能從其他形式上獲得的變現更加不值一提。歸根結底,票房才是關鍵。
那么《聲入人心》能夠為音樂劇產業帶來多少票房?我們可以粗略算一筆賬。
據《2017中國演出市場年度報告》、道業音樂產業顯示,2017年演出票房收入(含分賬)176.85億元。其中演唱會票房超過40億,小眾的嘻哈演唱會都有超過4億的票房,而音樂劇票房卻只有2.55億。
以鄭云龍的《謀殺歌謠》為例,舉辦場地可容納516人,票價在380-880之間。不考慮黃牛,6場下來票房的營收金額為173萬元。也就是說,鄭云龍即使在一年內舉辦200場相同規模的音樂劇,才能達到5800萬的票房營收。
而這還是按《謀殺歌謠》漲價之后的票房計算的,要知道此前《謀殺歌謠》上海場最貴的門票只有260元,比北京場的最低門票還要便宜。可抬高票價雖有一時之利,卻并非長久之計。
另外,娛樂資本論的矩陣號明星資本論在采訪粉絲的過程中發現,會因為演員而關注到整個音樂劇產業的人雖然存在但寥寥無幾,多數粉絲對明星的興趣明顯大于作品,同時也有經濟情況導致的力不從心。
這與王珮瑜推廣京劇文化,張繼科、馬龍為乒超聯賽帶來關注度,張云雷吸引一票飯圈女孩去相聲劇場追星的性質類似。粉絲的高活躍度就好比品牌或內容推廣的衍生產品,雖然成功引起群眾注意,但回歸產品本身,若不能給用戶帶來良好的體驗感,就無法實現演員粉絲到音樂劇粉絲的轉化。
當然,讓用戶無法從中得到滿足感的原因也未必是產品做得不夠好,也可能是產品與用戶不匹配的原因。音樂劇文化還未在中國大規模普及,許多人難以產生濃郁的興趣,這也是粉絲難以帶動產業大力度出圈的原因。
如同吳亦凡的粉絲未必愛好嘻哈,易烊千璽的粉絲也未必愛好街舞一樣。不少追星女孩接受偶像對文化產業安利的前提是有偶像本人參與。畢竟若非發自內心熱愛相關產業,并不會無故為他人出資出力。
更何況,娛樂圈“誘惑”頻出,誰又知道粉絲的“熱戀期”能持續多久呢?
引進劇大行其道,本土原創劇陷入死循環?
成熟的音樂劇產業模式應該是由劇推星,反觀中國卻需要明星利用自身人氣去帶動整個音樂劇產業。
而回到音樂劇最關鍵的創作環節,便可以發現,中國音樂劇市場目前存在著嚴重的“瘸腿”:國外音樂劇大行其道,本土原創劇卻還處于萌芽階段。這也可以通過《聲入人心》節目歌單看出:演員所演唱的音樂劇選段80%都是來自國外音樂劇,中文原創音樂劇選段寥寥無幾,包括鄭云龍主演的《謀殺歌謠》也是引自美國百老匯。
2018年國際音樂劇產業高峰論壇的數據顯示,2017年音樂劇票房共2.55億,其中國外原版音樂劇票房為1.16億,占47%左右,而引進版權改編和原創音樂劇票房只有0.6億和0.79億。可見,本土音樂劇的受歡迎程度遠不及海外。
過去20年,中國一直在開發原創音樂劇,比如《金沙》、《三毛流浪記》、《王二的長征》等。但早期的音樂劇主要還是以政府投資主導的命題作文為主,市場化的劇目并不多。
直到2010年左右,小柯劇場、開心麻花、華人夢想等公司才開始入局原創音樂劇產業,且從內容創作上來看更符合市場需求。但整體來看,口碑和票房都非常好的原創劇目依然沒有,致使中國音樂劇無法形成品牌效應。
開心麻花音樂劇:《三只小豬》
相比于音樂劇產業成熟的國家,中國音樂劇起步較晚,至今為止仍處于模仿、描紅階段,沒有摸索到創作規律。因此為了能夠降低風險,許多音樂劇制片方選擇購買海外版權,進行本土化改編,而這又是一項大工程。
引進內容要本土化處理,翻譯不能拗口,尤其是劇中許多帶有當地專屬文化的梗要與中國文化嫁接,觀眾get到才是關鍵。劇本譯好之后,還會讓演員進行試唱,有不合適的地方繼續更改。音樂劇對譯配的專業度要求非常高,既要翻譯臺詞,又要翻譯歌詞。七幕人生的程何譯配《我,堂吉訶德》的劇本就耗費了3年時間。
而獲得改編權利的過程更不順利。楊嘉敏稱,有些海外IP在引進時就十分吃力。比如英國倫敦西區的《瑪蒂爾達》就從2014年談到2018年,今年才正式落地。版權方無外乎最在意兩點,一是制作能力,二是運營能力。項目交過來既不能砸了招牌,也不能賺不到錢。
但作為制作方,引進海外音樂劇版權也要面臨極大的風險。據悉,許多百老匯音樂劇在中國所產生的利潤將先分配給投資人,投資金額全部收回后,才繼續和制作方按約定好的方式分成。雖然是高風險項目,但如果成功也是巨大的回報。
2011年至2014年間,華人夢想推動的《媽媽咪呀!》中文版連演三季,巡演408場影響60萬中國觀眾。其中,單單2011年第一季共190場的全國巡演就創造了8千萬的收入,這也給當時的音樂劇市場樹立了極大的信心和動力。
但即便是音樂劇模式已經成型的英美地區,能夠盈利的音樂劇也并非全部,版權引進的優勢就在于制作方可以根據IP聲量和海外演出效果來預估票房,降低風險。
相比之下,占據票房最高的原版音樂劇引進難度系數最低,只需要將國外現成的表演團隊搬到中國劇場,省略了二次改編的步驟,但這卻無法培養中國自己的音樂劇人才。本土化改編可以培養音樂從業者的工作經驗,但想要推動音樂劇產業繼續發展,原創是必經之路。
可在中國,無論是師資力量、編劇、譯制、演員等相關職業的人才儲備量都存在著巨大的缺口,加之中國人沒有走進劇場的習慣,使產業進入死循環模式。
沒有代表作是中國音樂劇產業落后的源頭,通過《聲入人心》走紅的鄭云龍、阿云嘎等人可以通過自身人氣帶來觀眾,但卻是治標不治本。音樂劇產業是巨大的工程,需要各部門緊密配合,僅靠幾位音樂劇演員的粉絲來帶動產業發展,這的確是一項艱巨的任務。
沒有救世主的中國音樂劇如何進擊?
音樂劇在中國的整體形勢雖然不佳,但這并不代表音樂劇是沒有未來的。即便沒有《聲入人心》的推動,近兩年的音樂劇產業也是在走上坡路的。
2017年,音樂劇產業票房、觀眾人次、演出場次等數據全面上漲。大麥網也證實:隨著《搖滾莫扎特》、《芝加哥》、《貓》等極具票房號召力與知名度的頭部劇目巡演的落地,2018年音樂劇整體出票量有上升趨勢。
來源:聚橙網
隨著引進劇目、中文制作劇目的增多,制作團隊和觀眾群都會越來越成熟。和版權方合作4季《媽媽咪呀》的華人夢想表示,劇目制作過程中采取由一位英國主創帶一位中國人員的工作方式,最高峰時外方工作人員達到40人,4季以來能夠明顯感受到團隊巨大的成長。
同時,為了深耕原創領域,華人夢建立了劇院運營線,目標是做一流的、能夠觸達世界標準的作品,留住更多愿意走進劇場觀看音樂劇的觀眾。
制作公司也在思考新的變現方模式。楊嘉敏透露七幕人生準備依托音樂劇做新的業務板塊,比如少兒音樂劇的培訓。今年也會和廣播平臺合作,用音頻、短視頻的方式推廣音樂劇,探索知識付費。
大麥網也加入推廣音樂劇的陣營。上個月20日,大麥網自營演出品牌Mailive發布“麥香計劃”,將投入3億加大在劇場內容領域的戰略布局。引進海外優質版權、出品頭部IP,賦能營銷...立志為劇類演出市場創造增量。首批直投的6部劇目中就包括《白夜行》和《綠野仙蹤》兩部音樂劇。
電視綜藝的推動也只是產業出圈力量的種種渠道之一,音樂劇的命運不會完全交給某個演員或其粉絲群體來掌控。正如華人夢想所言:音樂劇本身是一個系統工程,它需要巨大且穩中上升的消費人群和經得起標準檢驗的作品,要形成影響世界的品牌作品人才是重中之重。
值得慶幸的是,雖然現在還無法看清音樂劇在中國的未來,但市場的意識正在蘇醒,各個環節都在集中發力。粉絲經濟表現出的強勢助力,網絡上極高的討論聲量,短期內爆發的票房增長,都促使越來越多目光聚焦向這個原本小眾的產業。數據更是顯示:上海音樂學院音樂戲劇系今年報考人數增加了46%,越來越多種子正投身這片田野。
最好的時代還未到來,但點滴星火燃起,總能讓執炬前行的勇者看到更多光芒。
【來源:娛樂資本論 作者:舍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