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那頭,曾經的斗魚最火女主播馮提莫以歌手身份在一檔電音綜藝里獲得了晉級資格。熱搜榜上她的名字與導師張藝興并列懸掛,激發起層層討論。
屏幕這頭,和馮提莫同一年進入直播行業的子越嘆了口氣。這才是他想要的人生。
子越是一個擁有歌手夢的95后,此前數年,他一直把通過直播化身網紅再進軍娛樂圈作為自己的目標,當夢想中的晉升之路漸漸隱去,子越甚至寄希望于短視頻轉型,但時下最火的抖音也沒有滿足他的愿望。
他想過繼續做直播,和簽約的公會聊了聊,負責人他說現在情況不是很景氣,“再想想吧”。
從直播網紅轉型到歌手,馮提莫的路線是完美的。她趕在秀場直播這艘巨輪下沉前抓住了娛樂救生圈,躋身更高級的歌手行列,盡管現在還有不少網友叫她網紅,但一檔接一檔的音樂綜藝、水漲船高的身價已經證明馮提莫頭頂的光環躍遷。
而依舊停留在秀場直播這艘船上的子越,則只能眼睜睜看著水位上漲,巨輪下降,與馮提莫的距離越拉越遠。
但兩年前,他們的頭銜還都是一樣——直播網紅。區別僅僅在于馮提莫更有名氣。但這在子越看來并不算什么,那是直播最火的年代,一夜爆紅的故事比比皆是,他和馮提莫之間,只差著“一首歌的距離”。
原來我也可以成為“小明星”
2016年9月,在北京電影行業混了一年的小葉回到天津,眼看著直播行業猶如坐上了火箭一般飛速發展,她便尋思著和朋友一起開一家運營秀場直播網紅的公司,也就是通常說的“公會”。(秀場直播:以才藝表演、真人秀為內容的直播)
那一年,正是直播行業發展得最旺盛的時候,移動直播APP如雨后春筍般出現,整體數量超過200家,其中拿到融資的公司就在100家以上。在這樣瘋狂之下,小葉與她的朋友輕松就得到了天津一位廣告界大佬的投資。“大佬就想著能增加業務板塊,可高興了。”小葉說。
那個時候,已經有一批主播受益于迅速崛起的直播平臺。MC天佑走上了微博紅人節的星光大道,在王思聰私人聚會上與其相談甚歡,成為湖南衛視《天天向上》開場嘉賓,還曾宣布獲得了2500萬的廣告代言。
紅極一時的MC天佑
躊躇滿志的小葉,對于捧出爆款網紅的渴望已經近乎瘋狂,當時與另一個直播平臺咸蛋家合作,不到半年便在天津當地簽下了20多個網紅。
子越和庭奚都是小葉在2017年夏天簽下來的,后者第一個月就拿到了3萬塊。
那會兒,庭奚剛剛畢業,便被小葉看中并簽下了三年的合約。藝術學校畢業的她一直都有一個演員夢,讀大學的時候還想著走在路上會不會被星探挖掘。直到有人找她簽約做直播,“我就想是不是以后會有機會進入那個圈子,所以我就先做起了直播。”
簽約之后,小葉安排她在白天做直播,以避免和大主播撞時間導致流量被大范圍分走,同時可以更容易拿到熱門位置的推廣。
工會對她的推廣確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剛簽約那頭幾個月,看她直播的粉絲很多,遠遠超過她之前自己玩票性質的直播。有一個男粉絲第一個月就給她刷了2萬塊的禮物,并從此成為主播庭奚的榜一(給某個主播刷禮物總數最多的人)。第一個月的三萬塊就是這么來的。
由于收入不菲,加上直播內容只是單純的彈琵琶和聊天,原本對直播很厭惡的父母也不再阻止庭奚做主播,偶爾還會上線看她的直播。
第一個月的直播打賞金額讓庭奚對未來的收入很樂觀。很快,她在天津市區租了一間兩居室。一個房間用來休息,一個房間用來專門做直播。
一個聲卡,一把琵琶、一個自拍桿,一盞燈,還有一個手機,是庭奚直播必備的工具,每天她都會在手機前彈奏幾首練好的琵琶小曲,中間和粉絲聊聊天。
“那個時候都有點飄的感覺,像是當了個小明星。”
子越沒有庭奚那么幸運,不像她開直播第一個月就有人愿意為她花大價錢。
2016年,正在讀大二的他發現身邊很多同學朋友都在做直播,而且賺得特別多。彼時,他的女朋友是花椒直播的區域熱門第一,情況最好的時候每天直播倆小時就有五六千進賬,最少也有一兩千。直播既能賺錢,又能積累粉絲,于是他也開始直播唱歌。憑借著不錯的嗓音,有時候直播三個小時也掙兩千塊錢。
可能是因為性格比較張揚,會聊天,輝哥手底下的主播tiva在直播行業混得比庭奚和子越都要好,很快就當上了在黃金時段直播的大主播。2016年在映客做直播的時候,一個星期她就能賺五萬多塊的分成。“進了這一行我才知道原來中國有錢人這么多。”
tiva也想紅,大紅那種,但同時她也愛玩,賺了錢就想出去玩幾天。就算她玩膩了再回來,也還是有很多粉絲等待著她的直播。
正在直播的tiva
那是直播最好的時候,資本追捧、用戶狂熱、流量激增,似乎每個人都有可能成為下一個MC天佑。從普通人到萬眾矚目的網紅,似乎真的只需要一塊手機屏幕。
“努力就有機會遇上土豪,遇上大刷子。”tiva的經紀人輝哥說。比起小葉的公司,輝哥所在的公會就大多了,起碼有四五百個網紅,一個月幾百萬的流水完全沒有壓力,“要是努把力的話,其實能接近一千萬一個月。”
大浪淘沙,“小明星”變回小主播
這種盛況在抖音崛起之時開始暗淡。
2016年9月,抖音上線。據媒體報道,僅半年后,用戶量就破了1億,日播放視頻量超過10億。到了2017年第三季度,獵豹大數據的報告顯示,抖音APP已經以周活躍滲透率1.1347%,周人均打開次數126.6次的表現躋身短視頻APP榜第6位。抖音默默地搶奪著用戶的空閑時間。
Tiva并不了解抖音,也不覺得這個看著跟快手有點像的軟件將來會對她的直播生涯有什么影響,依然按照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節奏做直播,可漸漸地她就發現情況似乎有點微妙,直播在線人數的下降開始明顯起來。
“主播更新換代真是越來越快了。”她把原因歸結于競爭對手。另一個原因,她認為是沒有接受花錢大戶提出的要求,比如私聊、線下約會。
庭奚在直播的第二個月也收到了榜一的私聊請求。因為他當月又貢獻了一萬多的打賞,庭奚不好意思拒絕。
庭奚漸漸就明白了,這些給她高額打賞的人都是另有目的的,每個大主播基本上背后都有幾個大量刷禮物的粉絲,而這少量的花錢大戶就足夠將主播推上收入排行榜。當榜一提出見面被她拒絕了之后,就再也沒有為她刷過禮物。隨之而來的就是收入不斷縮水。
直播本來就做得不溫不火的子越沒有感受到很明顯的變化。他很愛唱歌,隨口都能飆出一句高音,參加過一些音樂類的綜藝,但就是沒火,依然過著唱三四首歌拿七八百塊的生活,距離“男版馮提莫”還有很遠很遠。
他把直播很難做起來的原因歸結于男主播在男性受眾更多的直播行業本身就不吃香,加上他覺得他所在的直播平臺一直播是給明星做的平臺。“要紅起來太難了,有了明星,誰還看普通人直播?”
彼時,他們都還沒有意識到短視頻對于直播行業的沖擊,更重要的是直播行業本身也在發生變化。
2016年是直播行業最瘋狂的一年,但很快到了第二年,“直播遇冷”就成為了行業關鍵詞。2017年,相關部門推出了多項有關直播行業的管理規則。大量直播平臺因經營不善或是違規而自動關?;虮魂P停,像光圈直播、趣播、蜂直播等等,就連YY旗下的ME直播也沒能躲過洗牌。
除了對直播平臺平臺進行約束管理外,監管之手也開始伸向直播內容。據網信部門當年的統計,各部門已查處關閉違法違規直播平臺73家,累計關閉91443個直播間、清理超過12萬個用戶賬號,封禁將近4萬個違規主播賬號,并將1879名嚴重違規主播納入永久封禁黑名單。
作為網紅經紀人的輝哥對于行業的變化自然是更敏感的。“直播的整體趨勢都在下滑,無論是一直播還是斗魚、虎牙、YY。 直播對于很多觀眾來說也都看膩了,尤其是秀場類的,泛娛樂的平臺還好一點。”與此同時,主播群體的頭部效應越發明顯。
當小主播斡旋于花錢大戶之中,頭部主播已經走上了明星化的道路。2016年9月,MC天佑走上了《天天向上》的舞臺。第二年,他依然有著極高的變現能力,快手和火山小視頻甚至打算出2000萬年薪將他招至麾下。周二珂則憑借著高人氣的翻唱曲目,被王思聰的經紀公司簽下,正式作為藝人出道。而這些光鮮亮麗的一面,也在直播受到短視頻沖擊的情況下,給了其他主播以希望。
周二珂在媒體發布會現場
直到今年年初,火山小視頻瘋狂做推廣,抖音開始大量進入人們的話題,tiva和庭奚才直觀地感覺到短視頻對于直播的沖擊。另一方面,2月份的時候,直播界的頂級流量MC天佑因為喊麥用詞違背社會價值觀而被封殺,7月份憑借著《童話鎮》走紅的網紅歌手陳一發兒因不當言論也被封殺。政策給了整個直播行業一記重錘。
小葉所在的主播管理群早已從原本的20多號人變成如今的兩個人,群里沒有動靜很久了,公司也已經名存實亡。為了維持生計,她入職了一家廣告公司,偶爾會給以前簽下的小網紅對接演出需求。
“今年年初下滑得很嚴重,在直播這塊我幾乎沒有收入了。” 庭奚終于感受到沖擊,“但那會每天直播的頁面還是有很多新人,刷都刷不完那種。”
輝哥到了今年也越發感覺到秀場直播的不景氣。“我們去年做新人的話也用不了多長時間,如果一個主播他愿意努力,聽我們培訓,一個月就能到5萬、10萬這種量級,差不多三個月的扶植期就能幫助他們穩定下來。”但今年年初他發現,這個模式不太奏效了,新人上不去。
秀場直播的發展空間確實越來越小,不少人都認為風口已過。經歷過多輪行業洗牌,直播行業如今只剩下了斗魚、虎牙、映客、YY等頭部平臺,但大多都是游戲直播平臺。
而對于秀場類的頭部主播來說,走上轉型的道路是形勢所趨。在秀場直播這艘船將沉之時,2017年最火爆的女主播之一的馮提莫抓住了最后的時機,接連登上《快樂大本營》、《天天向上》等衛視頭部綜藝,近期還以歌手的身份亮相于音樂綜藝。子越也想跳出這艘船,但始終無能為力,他還在等一個機會。
那些輕易就進入這一行的人,大多也被輕易地拍死在沙灘上,成為直播浪潮中的犧牲品。
正在向歌手轉型的斗魚主播馮提莫
轉型與出路
輝哥似乎有點悲觀,“抖音對直播的沖擊確實很大,但政策是要你死你就得死。”
關于政策敏感的話題,輝哥也一直都有提醒主播,“正常人都會知道自己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但有的主播起來了之后就會飄,很難把控。”
小葉卻認為,政策不是直播下滑的主要原因,短視頻的興起才是狙擊直播的最大武器。“人的節奏趨于快速,追求短平快和新鮮感。直播只有一個場景,再怎么換裝扮也還是那個人那個景。抖音刷一下就有形形色色的人和物。直播是被時代所淘汰的,政策則是加快了淘汰。”
各類短視頻的迅速崛起,政策的不斷收緊,在這樣的雙重夾擊下,直播行業走得越發艱難。
今年四五月份,熊貓直播的合作工會連員工工資都已經無法按時結算,大主播出走,員工離職的情況接連發生;11月,全民直播也陷入欠薪危機,成為第一個倒下的直播大平臺。近日,網易薄荷發布公告稱將在12月全面停運;斗魚又被爆裁員,直播行業似乎要迎來至暗時刻。
也有聲音認為,直播的需求還是有的,與短視頻相比,直播的帶給用戶的互動性難以被替代,關鍵在于能否產出優質的內容。今年年初的直播答題火爆,也說明了新鮮的內容有很高的需求。另外,直播擁有穩定的現金流,抖音和快手之所以紛紛推出直播,正是看中了直播強大的變現能力。
但主播們依然焦慮不安。今年,輝哥手底下的主播有三分之一都轉型去做抖音,但直播與短視頻的生態差距很大,成功的寥寥無幾。公會里原先四五百個網紅現在起碼少了一半。
庭奚也尋思過做抖音,或許有一天能在抖音上被星探挖掘,但一直沒有做起來。盡管庭奚和公會還有將近一年的合約,但她現在已經很少直播了,一門心思做琵琶老師,那個專門用來直播的房間也變成了教室。
“現在教教學生也不錯,比做直播輕松。等以后學生多了,還可以單獨再租一個房子,開一個小機構。以前總有人說直播也太好賺了吧,坐著就能賺錢。但其實坐在那比上六個小時的班還累。因為當你一打開鏡頭,就要保持亢奮的狀態,就算生活中遇到不開心,直播的情緒也不能受影響。”
直播也始終沒能讓有一個歌手夢的子越紅起來。繼續做回酒吧駐唱歌手的他倒是把抖音玩得還算可以,但也只是積累下1萬出頭的粉絲量,用得更多的還是直播功能。不過因為抖音,很多粉絲專門到天津他所在的酒吧聽他唱歌。這也使得他收入越來越穩定,旺季收入更可觀。
子越還是想當一個明星,一有參加綜藝節目的機會就往北京上海跑,自己掏腰包上音樂相關的專業課程。“就是想火吧,大家可能不愿意承認,但我一直都在想,我怎么才能火,怎么才能出人頭地。”
Tiva對于紅倒是沒那么執著了。今年她參加過一檔選秀節目,但面試過程中被淘汰了。她認識的一些主播轉去做練習生,“換一條路或許能增加走紅的可能性,但你想想多少個練習生才能出一個蔡徐坤。”她還在做直播,畢竟來錢確實很快,“主播比很多底層練習生、藝人都要賺得多。”
在直播行業干了幾年的輝哥就沒那么淡定了,“我都替主播們焦慮,他們的收入隨時可能出現斷崖式下跌,一旦涼了,就再也起不來了。”
現在公會不僅僅要搶頭部主播,還要搶花錢大戶。很多時候都是輝哥親自到線下去幫助主播維護土豪粉絲,與他們建立私交,跟他們一起玩,盡可能地滿足他們的需求,和見客戶差不多。“主播我們都可以招得到,但是土豪你招不到。”
至于他還能在直播行業干多久?輝哥自己也沒譜,“就只能說短期之內死不了,秀場起來的可能性不大了。”
他們都還想紅,但秀場直播已經無力撐起他們了,馮提莫只有一個。
【來源:鈦媒體 作者:娛樂資本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