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大三年:從野蠻生長到“幫派”林立創投圈
一個禮拜后,陳立再次出現在西大望路的飄HOME酒店。
這是距通州最近的網絡大電影(以下簡稱“網大”)劇組籌備基地。與大部分來找機會的年輕人一樣,他到達后的第一件事是直奔大堂通告欄。在那兒,通告單貼滿了半壁墻,不少網大片名直接由新上映的院線電影改動一兩個字得來。
上學時陳立的目標是拍院線電影,在遞出200多份簡歷只收到一個試鏡通知后,他開始接觸網絡大電影。飾演皇后身邊的一個小太監,是他至今唯一的露臉經歷。
陳立聽說的那些網大淘金故事大多從2015年開始,十幾萬投資,劇本、籌備、拍攝,幾天后回報便達上百萬。那時候片多,許多新演員得以入行。
但在陳立最近遞出的10份簡歷中,只有3份投給網大。“有很多朋友之前拍過幾十部網大,但還在繼續的不多。”機會明顯減少了,陳立也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
從誕生、火爆、泡沫到轉型,僅僅三年,一本萬利的網大故事就消失了。
1.拼殺
導演呂磊2014年成立了新合藝,進軍網大市場,贏利方式主要是植入廣告。和之前大多拍攝的四十分鐘左右的都市微電影不同,去年他重點推的是兩部時長70分鐘左右的網大,分別為科幻和聊齋題材。
和公司2015年共出品15部影片的數量相比,現在可謂“銳減”。他將監管視為主因,“不敢動”,并表示很多公司也出于同樣原因上片少了,或很快被下線。
“現在每家制片公司手里可能都壓了5、6個片子播不了,公司越大壓得越多。”一位業內人士對創業家&i黑馬說。
2016年,全網共上線網大2500部,到2017年下降近600部。“大家都不怎么敢動,政策從下半年出臺到完善后,有人來把這個事徹底說清楚了,我們才明白哪些是可以拍的。”呂磊補充說。
監管收緊使從業者更謹慎,而競爭則日趨激烈,制片成本從幾十萬上揚到幾百萬元,“沒那么好賺了”。
在愛奇藝公布的2017網大年度票房總榜上,2016年底成立的信風影業有兩部影片上榜,顯示分賬金額都在千萬級別,但創始人何小川仍覺得很難對今年的競爭勢態有所放松。
在他看來,競爭加劇的直接原因是玩家更專業了。“2018年肯定是專業人士之間的廝殺,不像16年,誰都可以摻一腳。會拍的就能拍出好片子,做得好的賺錢,沒能力的賠錢,兩極分化會特別明顯。”
和很多去年票房不錯的團隊一樣,信風接下來更想嘗試網劇和院線。“不會舍棄網大,但不是特別有把握,不會一部接一部的。有網劇拍的話可能也要嘗試下。”何小川對創業家&i黑馬說。
前不久在綜藝節目《透明人》中火了的“網紅導演”秦教授,對網大現狀也感到心情復雜。他拍僵尸片起家,之前也一直在做互聯網視頻內容。“我把自己叫做‘視頻行業的活化石。’”他戲稱。從最早40分鐘一部片拍到現在一個多小時一部,他已拍了四部僵尸片,也見證了網大投資從“40萬是天價”、“140萬大家感覺瘋了”到“500萬大有人在”的歷史。
對業內人士認為網大會在2018年走向成熟的觀點,他表示時間還不夠。“什么時候行業有了叫好又叫座的作品,才能走向成熟。現在是拐點。”
和這些親歷了行業從火爆到冷靜的團隊感受不同,新入場的玩家要樂觀一些。
尹晨陽是“新片場”2016年簽約的新導演,畢業后一直和伙伴一起拍些廣告片、宣傳片等。一次,他將作品寄給新片場,被對方“看上了”,獲得了以新片場投資80萬元拍一部網大的機會。
他在燕郊拍了8天,是個軍事題材,資金還是有點兒緊。“我們認識一個彩彈射擊俱樂部,他們贊助了一些服裝道具,省了不少錢。防彈衣也是寄到公司我們自己組裝的。”提到收益,尹晨陽表示“賺錢了”。“行業會越來越好,肯定會出現越來越多類似院線(品質)的片子。”
去年暑期在騰訊上線的《偽裝大師》點擊量也不錯,制片人兼出品人陶碩和宋書昌比較滿意。這是兩人投拍的第一部網大,自籌資金200萬元左右。女主角是他們學妹,“現在也火了”。影片后來被騰訊購入獨播。兩人明年的計劃主要在網劇上,也拉到了一筆幾千萬元的投資。“現在籌備的3個項目都是網劇了。”陶碩對創業家&i黑馬說。
這讓網大看起來更像是一塊跳板——拍網大成功后,很多人會選擇挑戰更大的戰場,網劇或院線。為什么不繼續做網大?陶碩的擔憂是,“市場并非良性運轉”:“等有一天我們掙的錢來自用戶,就是圈子良性運轉的時候。”
他的意思是,網大迄今主要還是靠平臺補貼,因網大而購買視頻網站VIP會員的比例,無法跟網劇相提并論。
2.淘金
2014年3月18日,愛奇藝正式定義網絡大電影并提出標準(時長超過60分鐘、只通過視頻網站發行、觀看6分鐘以上即可與平臺分賬等)。說到這個時間,秦教授脫口而出。做網大之前,他做過脫口秀、小段子、微電影等,一直跟隨著互聯網視頻的流行趨勢。
在許多人記憶中,行業集中爆發是在2014年下半年。關于那時的傳說是,劇組任意一位工作人員回老家去都能拉到一筆錢來北京投拍網大。“我還看過一個劇組同時掛三個開機條幅的。”秦教授說。
真正令第一批淘金者感到興奮的是2015年出品的《道士出山》,成本僅28萬元,半年后收益高達2400萬元。
但這只是概率極小的事件。被秦教授形容為“電光石火”的賣方市場僅存在了三個月左右。“上個月平臺還在問你手里有沒有片子,下個月的答復就是,我們平臺上不了,你試試別家吧。”
回憶起這段日子,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制片人告訴創業家&i黑馬,他們公司2015年前后試水了五部網大,多數都以失敗告終。總結自己這段被潮流裹挾的經歷,他概括為“年輕氣盛”。
那時資金的來源五花八門。2015年開始做網大的制片人楊海軍回憶,當時有大量資金來自煤炭、白酒、金融等行業。在朋友的介紹下,他認識了一位來自塑料行業的投資方。第一次見面,他向對方介紹項目,講述影片內容,很快就被對方打斷。投資人只問了一句話,讓楊海軍記憶深刻:“這個電影需要投多少,能賣多少錢?”
同樣做過多部小成本網大的制片人王宇告訴創業家&i黑馬,他接觸過白酒行業的投資人,“20萬也能投電影,對他們來說太不可思議了。他們通常對影片內容沒有任何興趣了解,核心訴求就是在影片中植入廣告。當然他們也不會要求誰來演女主角,因為他們并不知道資方還可以有這方面的(權力)。”
更有很多之前只拍過廣告、宣傳片、做過影視后期的人入行。
制片人何小川此前的經歷就與影視無關。“做過IT,在國外做過保健品,也和鋼廠打過交道。”他喜歡看電影,2016年第一次在視頻網站上看到了網大,僵尸、妖魔題材吸引了他。“那時候就是好奇,能看僵尸片,到后來覺得自己也可以試試。”
他的合伙人劉軒狄在轉型做網大導演前,做了十年影視后期。2015年他發現有很多網大的活兒找過來,感到一個行業正在萌芽。“當時的感覺是,如果能這么講故事的話,我也能拍。”
2016年,劉軒狄、何小川、編劇崔走召共同成立了網大制作公司,也做出了《伏妖·白魚鎮》這種高票房影片,分賬收益超1300萬元。
之后,學院派和傳統影視派開始入場。
從中央戲劇學院表演系畢業3年后,陶碩和宋書昌決定聯手拍部電影。那時網大《提著心吊著膽》在國內外屢屢拿獎后走入院線的故事鼓舞了他們,開始覺得體量小、門檻低的網大是個不錯的選擇。
他們仍清晰地記得影片上線的那天,2017年6月16日。從上午10點開始,他們會不時刷新一下網站頁面。點擊量在當晚突破500萬關口的時候,他們終于松了口氣。這個數字意味著跨過了網大生死線。
“據說他們現在說我是個喜劇導演了。”拍出多部“山炮”電影的導演崔俊杰笑稱。在此之前,他拍的多是歷史、軍事題材等,山炮系列是他和本山傳媒的合作,做完第一部網大后就勢入了行,開始和網民、彈幕打交道。作為傳統影視人,他有幾項原則:用拍院線的正規器材和規格拍;要達到90分鐘。
“山炮”頗受網民歡迎,制作方一發不可收拾,在兩年時間內繼續出品了四五部系列電影。其中《超級大山炮之奪寶奇兵》位列愛奇藝2017年度網大票房榜單第三名。“除了東北題材,也嘗試一下網友喜歡的‘奪寶’故事。” 崔俊杰對創業家&i黑馬說。
做出爆款不容易,野蠻開墾的頭兩年,失敗是常態。
實際上,豆瓣評分5分以下,是那時網大的普遍情形。這和大家默認的“前6分鐘定理”有很大關系。“很多人就是鉚著勁去拍那前六分鐘,各種蹭IP,露個肉暗示啥的,吸引你辦會員。你讓他繼續拍剩下的四五十分鐘,那可愁死了,到后來就是胡拍。”一位制片人告訴創業家&i黑馬。
3.誰在看網大?
網大由平臺扶持而生,現在執掌生死大權的,也仍然是幾家視頻平臺,模式也從“全網發”發展到一家獨播——為了爭奪新的VIP用戶。
但到底哪些用戶在看網大?很少有人能說清,包括從業者。
在《透明人》中,秦教授的回答是,我也不知道。聽起來像個笑話,但確實如此。網大導演們對此沒有統一答案,有人認為是二三線城市的青年,也有人認為是報告中說的“以北京、廣州為主的年輕人,因為他們會充會員”。而讓秦教授感到尷尬的是,每次把自己作品的鏈接發到家族群時,他們很少會打開觀看。
何小川的答案偏向那些在城市搭地鐵的年輕人。“地鐵一坐就是四五十分鐘,很多人會下載個網大看看。”看到地鐵上有人戴耳機看網大,是何小川覺得離觀眾最近的時候。
楊海軍則認為:“上班比較無聊、又沒領導管的人會看網大,我和他們聊過。”
平臺對此也不甚了了,但是知道網大源自何處。“最早是平臺需要新增VIP會員,”曾在愛奇藝工作,2015年開始創業的映美傳媒COO高銳對創業家&i黑馬說,“這就需要內容,于是扶持大家來拍網絡電影,那可能是最好的時候。之后形成野蠻生長狀態,又經過了一番淘汰,形成目前競爭比較激烈的局面。”
映美發行影片的類型變化反映出行業的演進,由最早的僵尸、驚悚、瑪麗蘇到現在的喜劇、科幻等。“我們希望多樣化,符合增量觀眾的需求。”高銳以投資僅幾萬元但收獲不少影評人肯定、登上世界科幻大會的科幻片《孤島終結》為例,“投資小,但團隊有才,觀眾反響非常不錯。我們接下來會做更多類型的嘗試。”
與制作團隊“幾家歡樂幾家愁”的狀況相比,玩“賭博”游戲的平臺公司顯得更有信心。“市場在走向成熟。現在網大票房能到一兩千萬,等出現票房5000萬的片子時,相當于院線電影1.5到2億的收益,這已經超過許多院線電影了。”高銳稱。
4.缺爆款
2015年,改編自南派三叔原著的網劇《盜墓筆記》采取差異化收費方式,致使愛奇藝VIP會員當月增速環比超過100%。
2017年12月,美國流媒體巨頭Netflix買下網劇《白夜追兇》海外發行權,這也是大陸首次出口美國的刑偵題材劇。
網大缺爆款,是共識。
“網劇現在完全壓倒電視劇了,以前哪個刑偵題材電視劇能出口到美國?但網大還遠沒有出現類似爆款。”網大制片人楊琴稱。她認為網劇火熱也算是“推”了網大一把,“很多人是因為看網劇注冊會員的,之后順便看看網大。”
在許多行業內人士看來,網大之所以存在感不強,主要原因是還未出現標桿作品。
而網大發展到今天,還主要靠平臺補貼,是另一個共識。
這些問題,是愿意在網絡電影行業扎根的團隊真正擔心的。 “如果有一天平臺不補貼了,網大何去何從?自我造血才是良性循環。”秦教授說。他自稱行業“鼓吹手”,最近還去參加了奇葩說,“還是給網大打廣告,行業好,我們才都能好。”
翻翻微博看粉絲留言,是崔俊杰現在最愛做的事情之一。“網友希望我繼續拍喜劇,我也希望做出下一個類似‘山炮’的系列。”
在另一種視角下,很多導演都會把目前網大市場和香港B級片時代聯系起來。崔走召和呂磊閑暇時都喜歡看老港片,很多片子會反復看。何小川也是個港片迷,林正英的所有系列看過很多遍,“從小到大一直在看”。
言談中,他們偶爾也透露出行業不穩定帶來的不安感。他們普遍希望的是,網大有一天能像網劇那樣,掙到的錢來自用戶,而不僅靠平臺買單。
秦教授偶爾會懷念四年前剛拍網大時,那段被他形容為“很純粹”的時光,也會想未來有可能突然離開網大導演這個行當。“當無法企及后輩的時候,我會自動退出,扮演添磚加瓦的角色。”他笑稱。
從去年10月到今年1月,公認在網大投入心力最多的愛奇藝,頻繁傳出欲赴美上市的消息。
對于網大,這應該是個好消息。
來源|創業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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