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姥爺事件反思,公共與私人的邊界在何處?觀點
所有的驚奇都在線上。
央視主持人畢福劍的一段在私人酒宴上被手機偷偷拍下的調侃視頻,在微信朋友圈轉發(fā)成“瘋”。畫面中的畢姥爺酒喝得微醺,一邊哼唱《智取威虎山》的段子,一邊以戲虐語言極盡調侃能事,旁邊還有貴賓擊節(jié)稱贊。最后的一段語音是老畢的的一點擔心:“你怎么拍照——唉,可別弄到網上去”。
恰恰就有好事者將這段視頻放到了網上。輿論嘩然之后,甚至有網友開始質疑“告密者”背后的“神秘力量”。
前后與后臺:公共與私人的邊界在何處?
社會學家戈夫曼曾經用擬劇理論的前臺和后臺,分別描述人們在不同場景中的行為表現(xiàn)差異。
關于后臺行為的語言特征,戈夫曼是這樣描述的:
“后臺語言包括:相互直呼其名、共同做決定、使用褻瀆言語、公開談論有關性內容的話題、發(fā)牢騷、抽煙、衣著隨便馬虎、站姿和坐姿都不講究、說方言或不規(guī)范語言、喃喃自語或大喊大叫、玩笑似的放肆和‘嘲弄’、行為舉止稍嫌輕率卻有意味深長、輕微的身體自我涉入,譬如哼著小調、吹口哨、咀嚼、啃東西、打嗝和腸胃氣脹。而前臺行為語言中卻沒有上述表現(xiàn),這些小動作常常被當作在場他人和該區(qū)域本身的親昵或不尊重的表現(xiàn);而前臺區(qū)域行為則不允許有這種冒犯他人的舉動。”
前臺作為特定的表演地點與后臺作為準備、排練和休整的場所,和后臺表演有著非常清晰的界限。前者涉及到一個人的社會身份、職業(yè)形象和社會聲望,屬于公共空間中的表演,后者則是私人空間。
(文革中私人場景和公共場景的混淆,小到普通人,大到一個國家,生活秩序幾乎完全失去了控制。個人的私人生活場景完全被政治化和公開化,淪為全社會對于“局外人”的公開羞辱)
以畢姥爺?shù)倪@段視頻為例,如果說作為一位知名主持人,畢福劍在央視的所有主持場景都是公共空間中的表演,涉及到一個人相關的所有社會性特質,那么這段視頻中的朋友宴會場景則是常見的私人空間,就像很多人喜歡在席間說段子一樣,政治笑話和臧否政治人物,都是每個人在私人空間中最常見的場景之一。
對于一個社會而言,公私邊界的設定,等于標示了一個社會正常運行的規(guī)則。按照戈夫曼的說法,在前臺公共場景,人們是為了工作和個人聲望而忙碌;而私人的后臺場景,則是屬于更加個人化的隱蔽空間,是我們每個人休息、調整,以準備第二天更好地“表演”的地方。一旦公私邊界陷入混亂,社會秩序也將分崩離析。
文革就是一個極端的例子。有學者研究指出,文革中夫妻反目、枕間話也能成為指控證據(jù),家庭成員相互告發(fā),才導致了10年浩劫期間人們日常生活的失序,一個告密者大行其道的社會,每個人之間缺乏最起碼的社會信任,公共空間的私人空間的倒置,只會使得人人自危,這也是愛告發(fā)的猶太被釘在歷史恥辱樹上的原因。
前臺即后臺:網絡空間里的偷窺門緣何盛行?
媒介的進化,正在打破我們傳統(tǒng)生活中對于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的設置。
當一名企業(yè)家將和情人私奔的消息發(fā)布到微博上;當一名女演員將自己遭遇導演的前規(guī)則偷拍視頻放到互聯(lián)網上,當一位總統(tǒng)和女實習生的不雅視頻被博客爆料時,就意味著,在互聯(lián)網這一個全新的空間場景中,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已經開始倒轉、混同,甚至相互侵入,一個人的后臺生活場景,也成為前臺表演的一部分,進而演變?yōu)閷τ谒饺松钚袨榈囊环N偷窺和全社會對于一名“局外人”的公開羞辱。
畢姥爺不是遭受這種公開指責的第一人。
2003年,一名叫做張鈺的女演員將某導演與自己發(fā)生性愛的視頻上傳到網絡上,引發(fā)了關于中國娛樂生態(tài)圈的一場熱烈討論。網絡時常成為丑聞和許多個人后臺行為的表現(xiàn)場所,這與網絡溝通中前臺和后臺非常容易轉換的特征不無關系,而一旦遇到這種帶有冒犯儀式規(guī)則的行為發(fā)生,網絡討論的參與者很快會形成一種非常前臺化的區(qū)域氛圍,冒犯者因為不適合的表演而被羞辱,群體的道德義憤會集體聲討和排斥冒犯者,最終以冒犯者退出群體來達到儀式秩序的恢復和平衡。香港演員陳冠希的艷照在網絡上被大量曝光后,當事人最后也不得不以道歉和退出娛樂圈而告終,兩者都屬于相同的情形。
在日常生活場景中,建筑物中的門和窗戶,私人宴會中的門,電視演播大廳中的前臺裝置,進入演播廳的門,布簾,電視攝像機的鏡頭,都標識或分隔了不同的場景。對儀式中不同場景的尊重,顯示了人們對于共同遵守的社會行為規(guī)則的遵從,當個別人的行為方式與場景發(fā)生沖突時,會激發(fā)起在場人們普遍的道德義憤。戈夫曼指出,通過營造不同的氛圍,人們可以在前臺區(qū)域和后臺區(qū)域之間進行轉換。
人們喜歡將網絡上那些常常被不小心泄露的重大個人和公共事件稱為“XX門”,在坍塌的門后,不是一地雞毛,就是更深幽深處的人性表現(xiàn),這也許是網絡交往的參與者們作為局外人所看到的世界性場景的一個重要特征。
門倒了,公共/私人場景轉換的安全閥在何處?
網絡交往中前臺區(qū)域和后臺區(qū)域的相互侵入,意味著過去在電視等傳播方式中用以隔離不同場景的“門”(如演播區(qū)與非演播區(qū)等)正在被移除、推倒,戈夫曼曾把這種即不是特定表演的前臺也不是后臺的區(qū)域成為局外區(qū)域,就像外面人只能隔著高墻看屋子里的表演一樣,這些房間里不管是表演的前臺區(qū)域,還是屬于后臺區(qū)域,對于墻外的人而言,那只是局外人偶爾窺視到的一幕幕場景而已。當人們從一名叫做德拉吉的個人博客里源源不斷地看到克林頓辦公室里和他的女助手之間緋聞的描述時,網絡就成了人人皆可破門而入的一個集名利場和窺視場于一體的局外人樂園。
戈夫曼所發(fā)現(xiàn)的儀式主義試圖證明,人們在日常生活中每個人都喜歡戴著私人化的和有忍耐力的面具來進行自我表演,或者觀看他人表演,儀式中各成員之間的身份連接關系即便不夠緊密,大家都會相安無事,不會無故侵擾對方。但這種儀式化表演中的人可能會不太適應網絡分享中的前臺/后臺被輕易置換的情形。
(在網絡空間里,原先隔離公共空間和私人場景的“門”常常被推倒,成了一道透明的“玻璃門”)
2011年,國際汽車聯(lián)合會的前任主席莫斯利指控Google公司,后者強硬地拒絕了莫斯利要求刪除網站上有關他性愛視頻的所有內容鏈接。據(jù)報道,當事人稱這段視頻系一妓女拍攝,她和其他四位女性一起曾經參加了莫斯利的性愛派對活動。為了盡可能刪除許多小網站上紛紛流傳的這段視頻,莫斯利為此已經花費了80萬美元去和全世界大大小小、各種各樣的網站一一進行公關。
有意思的是,莫斯利認為這些小網站并不承擔太大的侵權責任,在他看來,如果沒有網絡搜索引擎,人們甚至根本不可能找不到這些視頻內容。而Google辯稱的理由則是其搜索引擎的結果都是來自互聯(lián)網上數(shù)十億計的海量信息,它“不會,也無法控制他人在互聯(lián)網上公開的信息”,當然,除非有法院發(fā)出命令,指認這些網站的內容違反了法律,Google公司才有可能去刪除此類信息。
可以想像如果這一幕發(fā)生在現(xiàn)場,觀眾會因為偷窺到別人正在后臺發(fā)生的私密行為而感到尷尬和不安,他會被認為是不受歡迎的闖入者而受到驅逐。但當這一幕被搬到互聯(lián)網上時,觀眾如同躲在書房角落邊或者某一隱蔽的暗處看到了許多人共同關注的前臺表演場景,統(tǒng)一的局外人角色給予觀眾之間很弱的一種身份聯(lián)結紐帶,人們因為窺視而達成了一個暫時性的后臺團結氛圍——他們在這一瞬間成為了道義上的勝利者,眾網友中開始有人歡呼,有人憤世而批評當事人。
網絡交往中集名利場與窺視場于一體的場景模式,為人們在其中的多重角色表演提供了可能。有時,人們樂于當追隨者和傾聽者,更多時候,人們更是在不同情境中不斷變化著的身份主體,這其中包括對于規(guī)則冒犯者進行反叛性的對抗和嘲諷。
網絡上充斥著如此多的各種形式的光怪陸離表演,作為局外人的觀眾有時很難分清哪些是前臺區(qū)域行為,哪些有時后臺區(qū)域的行為,甚至他們有時都懶得去弄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qū)別,只要這里提供了足夠多且光怪陸離的世界性場景,就像卡斯特說的“所有的驚奇都在線上”就夠了——對于喜好觀看表演的局外人角色來說,作壁上觀本身就是一種最大的情感滿足。
門倒了,人們看到了另一個畢姥爺。盡管我和很多人一樣都并不喜歡那個有時顯得有些“三俗”的畢姥爺。但是,這個門倒掉之前,早先并非只為畢姥爺一人而設置,如何在網絡空間中設置公共空間和私人空間之間設置新的“安全閥門”,人們還需要繼續(xù)尋找。
—————————————————————————————————————————————————————
歡迎訂閱本微信公眾訂閱服務號“人在網絡”:
感謝您的訂閱,如有任何反饋意見,請發(fā)送至:sunrise2000320@163.com。
1.砍柴網遵循行業(yè)規(guī)范,任何轉載的稿件都會明確標注作者和來源;2.砍柴網的原創(chuàng)文章,請轉載時務必注明文章作者和"來源:砍柴網",不尊重原創(chuàng)的行為砍柴網或將追究責任;3.作者投稿可能會經砍柴網編輯修改或補充。